四年多以前，懷著兩個“論”來到倫敦：一個是“速勝論”，另一個是“接觸論”。
國際特許注冊會計師(ACCA)課程是我的主打曲目；該公會給我免了五科，我在國內又過一科，還剩的八科是在倫敦經(jīng)過三次考試一年半完成的，雖非極快，也可稱迅速——畢竟沒有經(jīng)過任何過渡性的語言學習和生活適應，用一句拳諺形容可算是“不招不架，就是一下”——學業(yè)方面的“速勝論”完成得比較順利。
和前面快板急攻的“速勝論”相比，下面的“接觸論”節(jié)奏慢下來，難度也大許多并且可控性小了不少。
了解英國 社會
所謂“接觸論”，是希望了解比較實在的具體的英國 社會情況，與在國內時對英國 的印象對比對比，尤其與在英國 所學的知識對比一下，不是要“聽其言而觀其行”么？聽她的課，學她的書，考她的試，輪到從她的“身教”學習時，卻走了，或被隱性地請走了，總讓人覺得意猶未盡，不是回事。
于是八卦掌在無意有意間，成了我和英國 社會溝通的一座別致的小橋。
移民資格批下來后，最想了解：在這樣的社會生存，發(fā)展，主要的注意事項有哪些。這必須得找到“業(yè)內的有識的并且愿意坦誠相告之士”請教一下，這種指點不能是免費的，但是花錢也未必能買著——事情可有些難辦。
機緣在不經(jīng)意間來了。
朋友在中醫(yī)店工作 ，告訴我有個感冒的本地顧客買完藥后，問她知不知道有誰教“Ba Gua”；初時朋友沒反應過來，后來猜測可能是八卦吧，用手大致葫蘆一下八卦換掌的姿勢，對方說，對！就是這個。朋友于是問我想不想教他，是個黑人。我說見個面看看吧。
學生和老師
定好的時間，定好的地點，一聳一聳走過來一個灰夾克跳棋帽子的高個黑漢。近看挺年輕，有禮貌，互相問候后邊走邊聊，他發(fā)音倒清晰。到一僻靜處，停下來。我說請你練一下你所學的八卦掌；他就地立了，起勢，練開了他的所學。
他練完，我沒評論，只說你看看我的。我收了勢，看到他眼里有興奮的光在跳躍；告訴我說，他只在法國見到有人練八卦掌的姿態(tài)與我有相近之處，要和我學，問價錢；并要交這次的錢，我說這次免了。擱那以后，和此人交往起來。
他叫倪克，生長于倫敦，祖籍尼日利亞，在倫敦城中的一家顧問公司作項目經(jīng)理。每周四早晨4點到5點，跟我練習八卦掌，從來沒遲到過。這令我心思一動，因為以前和我學拳的也有黑人，還有阿拉伯人，法國人，瑞典人等等，在守時方面趕上這個的倒是沒有。
倪克有十二三年的習武經(jīng)歷，先學南派螳螂拳，后師從三人學八卦，兩個是法國人，一個是中國湖南人。我是第四個教他八卦的。
這里有個非常常見的麻煩，即教學的關系該是中式的呢，還是西式的呢。我想這是凡是在此教文也好，教武也罷，必定面對的。教學關系的確立，決定著教學進度和方法，最終決定著教學質量。
要知道傳統(tǒng)的中式學藝的，教授者以整齊嚴肅誨人不倦為綱，學習者以畢恭畢敬勤奮有恒為常。師徒關系，近于父子或甚于父子。西式的，你是賣貨的，我是買貨的，你得讓顧客我高興才是。
他先前的八卦掌就是以西式的方式學的；他知道，我也知道，他沒得著真東西，要不現(xiàn)在也甭再費事了。
同其他在這遇到的武術愛好者、練習者一樣，他也沒有什么基本功，沒有樁功，平衡感不好，試試他讓他踢踢彈踢，踢得搖搖晃晃，手腳攏不到一塊兒。為此，我專門給他設計了針對性較強的訓練項目。
6個月后，我對他的彈踢開始表示出滿意，他才告訴我，他是如何咬著槽牙強忍著練習。簡單的伸胳膊展腿，要做到中規(guī)中矩，需要每塊肌肉、每條筋腱、每塊骨頭的協(xié)調，更需要氣息、意念、感覺的融注，這個過程是艱苦的，是枯燥的，沒個人監(jiān)督帶領著，極容易放棄；但是，它又是美妙的，有趣味兒，要不哪會有些人自個堅持著練？
倪克開始體會到這一點了。
目前已一年多了，他仍在練習走圈，掌法不過是簡單的單換掌，拙氣拙力漸漸化減。他滿意自己的變化和進步。
逐漸建立起信任后，他把我?guī)У剿摇Ｋ麗廴耸欠▏兹�，一雙兒女，男孩七歲，也在練八卦掌——知道八卦掌對外國人的吸引力了吧？我順便指點一下他兒子；教他愛人一套孫式太極拳，她有心律不齊的毛病。
他家到我住的地方開車要三十分鐘以上。他指給我他的鄰居，全是中產(chǎn)階級，一片比較安全的區(qū)域。他家是三層的獨立別墅(House)。后經(jīng)中國同學告知，他每次接送我的車叫“瀑司”，中文名叫保時捷。你要是看到我大模大樣、不當回事兒地上下那湛藍的酷酷流線的跑車，肯定能被氣著的——但是誰讓咱會點兒八卦呢。
自然而然，交流涉及到英語學習，工作 面試，社會風俗等等，這些是我上面提到拿錢難買的，現(xiàn)在可以說恰逢其人。
英語口音
英國 人是通過口音判斷人階級、至少是檔次的。大街上的流行口音和新聞廣播的不同，如要上一些檔次，和業(yè)界里人士打交道，大街上的肯定不行。
倪克告訴我，他開始是“大街派”口音，后來花了超過一年時間，削鑿打磨，才成了現(xiàn)在的“商務派”口音，即新聞廣播一類的。關于口音，他的用詞是“Vital”，即至關重要。你的標準口音絕對可以使原本想擱你身上打主意的銀行職員，賓館服務生等類人，不敢輕舉妄動。
中國講“話是攔路虎”，在這兒，連口音都是。
于是，我拷貝了請他朗讀的報紙上隨便一篇報道，先讓他以正常語速，而后一字字的慢讀。大概十三句話，我一周只練一句，一天半小時。過四周，由他訂正一遍。我發(fā)現(xiàn)，我以為發(fā)對的音，練練就體會到還是和他的有差別；他給我校正時，常用上我教他八卦時的比喻，讓我往往比較容易會意。
尤其一項心得是：我們學英文單詞，除了詞義，詞音，用法，語調外，我個人認為還有個“詞情”。比如，“Only a few of women are well dressed.”(少有女士裝扮得體。)其中的“few”就被他強調出非常明顯的“少有”之意，要說得非常投入�！绻悴蛔杂X地在練這句，請再夸張些！
蘇軾曾論用字，談過字有軟硬、明暗等等區(qū)別，我覺得“情”也是字詞的一個特征。據(jù)說日常交流中，百分之七十是由字面以下的意思進行的。我們非得學他們的表達情緒的方式不可，這樣總的調子和上拍子，再進逼字詞的其他項，則成甕中捉鱉之勢。一孔之見，見笑。
學在倫敦，教在倫敦
幾個月前又收了個學生。這個有二十年習武史；交流后，也要學八卦，我的三個說法是：多少鎊一小時；教拳容易改拳難，得準備有個較長過渡期才能上道；最后是中式教法，以讓教方，我，滿意為綱。他答應了，一周要來兩次。我和他在其他方面也有交流，同樣增長不少對這個社會的認識。
八卦掌是一脈麗色清靈的水流，從古代神秘之源而來，向未來廣袤的大地而去；乘著清流的我，邊飽覽兩岸山色，邊與同道把酒高歌。那神秘之源正是重振雄風的中國——大國也，非僅為地大之國，亦大師之國是也。
對了！這兩個學八卦的都先后問過我：八卦掌和一些其他功夫那么好，怎么沒見多少中國年輕人學呢？讀者，你說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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